「在那裡過得還好嗎?找到工作了嗎?」
他將手機丟到床鋪上,按著隱隱作痛的額角嘆了口氣。
畢業已經一陣子了還是打工族,雖然沒有生活上的問題但還是讓家裡相當擔心。
擔心到一直打電話來的程度。
每天在打三份工之後回到位於市郊的小公寓。稱不上大,但一個人住綽綽有餘,加上東西不多,所以還算舒適。
只是平凡地一個人的日子、原本平淡的心情、平淡的額頭在接到家裡的電話時皺了起來。
就像平板地割人的紙張突然被揉皺了般,無波紋的平淡日子和皺起的眉頭一樣蜷了起來。
紙上的摺痕在攤平後的現在依舊存在。
「其實這棟公寓有一個好處就是沒有老鼠會爬進屋子,因為每戶下面的鐵門是擋起來的。」非常無謂,他在刷牙洗臉時腦中突然冒出之前房東對他說的話。
刮鬍刀的亮面劃過,洗臉檯上濺出一片紅。
他倒抽了一口氣,刀片匡噹一聲掉落地面。
「....睡覺吧」按著有條細細血痕的手腕,他倒臥床上。
如倒臥進夢境的迷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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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第一次看到他是在高中,我們是同班同學,還是鄰桌。
他是一個長得很清秀乾淨的人,瘦瘦高高的,待人溫和,不論做什麼事情都掛著淡淡笑容,好像從來不會生氣一樣。
我也確實沒看過他對別人生氣。那應該不能算是生氣吧。
感覺是些別的什麼。
每天我們一起放學,同是回家社,家又在一個方向,所以我有比別人更多的時間跟他在一起。
也比別人多發現了一些他的事情。
在班上大多是和事佬,或是最後統整大家意見的人,這樣的他很友善、人望也很高。但多數這樣的人不會很輕易的讓人看到他們軟弱的一面,不是微笑拒絕別人幫忙,就是將問題藏起,自己解決。
大多不會出事,但其實我覺得可以大家一起解決,那些事。
扯遠了,他不是這樣的人,反而蠻經常請別人幫忙他,或是拉一些比較文靜的人一起參與班上事務。我們班沒有小圈子可能都要算他的功勞。
我卻不知道,如果那是刻意做成,那那個人本身會是怎麼樣的個體。
默默將身邊的人事物完美黏起來的人,自己又是如何。
所以第一次看到他那樣的表情時我嚇到了。
「那個,請收下這個!」放學,我還想著怎麼一起回去的同胞不見了,在尋找途中的樓梯間看見了目標,和漫畫場景。
總之就是他被告白了。
他一開始很驚訝的收下女孩子給他的情書,然後朝害羞跑走的女孩子揮揮手,臉上掛著一貫的溫和微笑。卻在轉身的同時,臉上的表情切換了。那是我不認識的人。
相當事不關己、冷漠而且悲痛的表情。
這是我發現的,他的異常。
「抱歉啊,我今天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。」在告白事件的隔天,我毫不驚訝他對我這麼說,大概是那位女孩在等他的回覆吧。
抱著八卦心理,我偷偷跟在他後面,來到校舍後方。
但那裡卻不只女孩一個人,而是女孩,和另一群人。他似乎也發現是太不對勁,先隱身在樹後方觀察著。那群人團團包圍著女孩,叫囂著一些話,然後在某個人的拳頭要揮下去前,那位某人就飛了出去。
不誇張,飛出去了。
從樹後現身的他出手了,甩了甩拳頭,好像打的蠻大力。那群人很快就散了,包括那個跟她告白的女生。
然後我好像忘了說,「那群人」也是女孩子。大概是擁護他的女孩們吧,但他那樣的舉動不讓她們幻滅才怪。
他回去拿書包的時候,冷漠的表情不減。
說不定不是他打人的舉動嚇人,而是他的表情也說不定。
高中畢業後我就沒看過他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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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箱上貼著便條:「洗衣精。」
這大概是上次洗衣服用完的時候貼的,那就去一趟大賣場吧。
休息日下午,單身男性一人推著推車逛大賣場。
找到洗衣精後也順便捕了點日常用品,買了一堆東西。
到家之後拿出袋裡的東西,記得晚餐的食材也買了。肉片、青椒、洗衣精、泡麵、即溶咖啡、抹布、小鐵罐、奶精、火槍、衣架、盒裝衛生紙、木炭。
「嗯?」他看了擺在桌上的東西,將冷氣關了。
窸窣的聲音從沒有窗戶的廚房傳出,他在流理台上弄著些什麼。
火光的閃過眼前。
「....」看著鐵罐裡的木炭,他這次沒有失手摔了火槍,只是回到客廳打開聊天工具。
「要來我家烤肉的現在過來,多帶點吃的,還有烤肉架,頂樓集合。」按下傳送,群組馬上熱鬧了起來。他抱起鐵罐往頂樓爬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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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我沒想過高中過後能再見到他,因為他是那種會參加聚會但不會是發起人的那個,雖然高中畢業後我們同間大學,但因為不同系所以沒交集。
直到剛才收到群組通知,所以我和另外一些人都在前往他住處的路上。
說真的,幾年後的現在我依然忘不掉那時候他臉上的表情,感覺我還有什麼事沒做。或許更像是,我還想做些什麼。想著有的沒的,已經到了頂樓。
先到的已經烤起來了,除了更高一些,他和我記憶中的人沒有多大改變,臉上還是漾著溫和的微笑,在各群人中遊走。
「好久不見。」我跑上前,他驚訝的跟我握手:「你還記得我啊。」
「當然啊,走吧,你烤哪邊?」
那之後是尋常不過的對話,交女朋友沒啊、現在混得怎樣之類的話題。他也沒有推辭大家起鬨要他喝的酒,對於怎麼突然的邀約的問題,他也就端著酒瓶回答心血來潮。
一切都沒有變。
所以肯定,他的那些部分也沒變。不知為何我就是如此篤定,又好似要把我和他共同經歷的高中生活打碎般,就算他在工作話題上回答待業中也不見表情也絲毫動搖。
從前擅長示弱的他應當動搖。
我大概醉了。在想些什麼呢。
「這邊我收就好,你們回去吧,記得有喝酒地別開車啊。」他這樣趕起人,畢竟月亮都已高抬,白色的月光照在灰色的水泥地上,火光餘燼搖曳,三三兩兩的人搖晃攙扶著彼此走下頂樓。
他也推著我下去。
「快走吧,等下就打不倒車囉。」我懷著混沌的腦子走下樓梯,生著悶氣。為何生氣我也不懂,大概是醉了吧。無法思考,只能依賴暈眩的視野小心不摔下樓梯。
就像那時的我具現化一般。
高中時和他相處,就如同走著螺旋樓梯。
我跑回頂樓,夜風吹得酒都醒了。眼前,三兩火堆餘燼仍燒,冷冽的月光照得他的身影越發蒼白。
單薄的剪影,站在沒有護欄頂樓邊緣。
「你在幹嘛。」我站在離他約十步的距離,問道。
他有如夢醒,回過頭沒來得及掩飾,和四年前一樣的表情,再增添點絕望。
「我只是在吹風而已。」下一秒,溫和的笑容再度襲上。
我閉上眼睛。
然後我聽見他越過我,將東西拾起下樓的聲音。
螺旋樓梯,就算我折返了還是看不見頂樓嗎?
我只能歸咎為人的通病了。
下收伏:
提到老鼠進不來表示屋子通風不好,關冷氣不開窗戶,燒炭自殺容易成功。
想要表達的是逃避、自我保護、好奇、懦弱和勇氣。
人都只能自救這件事。
最終誰都沒能更了解誰或拯救誰的故事。
人與人之間的交集多麼容易就能回歸成平行線,又甚至一開始對方就沒打算讓哪個誰和他產生交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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