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eplica.

這是案簿錄第二部最後一集，之前寫的讀後都比較不會牽涉到劇透，但這次請小心食用。

劇透有、引用有。

我想將記得的一切細節留在這裡。

 

 

時間到了。

 

喀。

那會是誰的時間，其實一開始看著楔子的我非常害怕，閱讀第一輪的時候，在翻到最後一頁之前，都提著膽子。

根本沒料到這本書會如此正中心防，但我敢說我全部理解。

好似那大鐘的聲響和我的重疊。

 

這篇文章將不如前幾篇如此純粹，只說書本的事。

因為這本書傳達了冀望著的很多東西。

 

 

就如永遠沉睡在此的人一樣。

深藏在底下的那張漂亮面孔，也早因那瞬間成為永恆。

 

永遠沉睡的是誰，甫翻開書頁的我相當驚慌。

可能因為這部作品的取材是如此貼近生活，我也已經習慣玄大的作品給人的強烈認同感，不如水泉的風動鳴喜歡的角色不停領便當，雖然我也為此哭得唏哩嘩啦，但案簿錄給人的感覺更加真實。

或許是因為舞台和背景，雖然都有角色離去，但比起架空的虛無飄渺，還是現代的元素要現實的多。

要貼近的多，可以說是太多。

 

 

「雖然我明白很多事情都要記住最好的那一面，我也確實記得小時候那些最好的時光，可是....」

「可是你也忘不掉死亡那瞬間。」

「太清晰了，對不對。」

 

我不知道當時阿因多大，但我知道小時候的記憶很不靠譜。

很多人在小時候經歷重大事故幾乎都不記得，更不用說還記得當時身邊人的狀況。

至少，我自己是不清楚，只有很模糊的記憶。

 

但長大點就不同了，度過了懵懵懂懂的時光，開始多少會想點事情，思考迴路起步之後，一切可以說是，晚了。

記憶可以非常清晰和嚇人。

和從前的模糊不清不同，那些影像和聲音將終其一生刻在腦海裡、血液裡、甚至是基因。

 

如果小時候的記憶影響著潛意識，那稍長之後的就是影響更外顯的部分吧。

像是情緒、情緒還有情緒。

情感迴路。

 

 

「人之所以是人，是因為他們有能力遵守並思考所謂的『法』。而法並不是因為個人而存在，很多時候，也不一定成就正義。因此而存在的是秩序，可以讓大多數人明白他們能夠安身立命，不用時時擔心受怕的那種公眾秩序，在這個圈子裡的人也認同公眾之法可以公平的護衛他們，並擁有相應懲處的力量。若無法遵守秩序，每個人都認為私了就可以成就自己，破壞和暴力可以解決一切，那人就不是人了，只是無法控制的某種智慧相當高的動物族群而已。所以，你才會認為那不是正確的事情，卻又無法反駁他確實幫助了人，以這種並非公眾之法的手段。」

 

這幾乎是所有人類組織的通病，會有檯面下的那些東西，就是因為一部分人已經無法繼續等待檯面上處理的效率。

制裁違反公眾之法的人，以公眾之法的手段很多時候是沒有什麼效果的。

在看證據辦案的時代，其實就是人吃人的時代，這樣的「法」起到最多作用的是預防，而不是懲處。

因為遵守「法」的人，才會受到保護。

 

蘇彰之所以在這集的角色定位有很大改變，就是因為他遊走在很邊緣的地方。

在法的這邊，和另一邊。

他的行為很難被歸類，因為在另一邊，有很多很多人感謝他，就算他的動機並不純。

但他的這種行為，絕對不能說可取。

 

只能說，會造成這樣的發展，是因為過去堆疊出來的，這樣的人。

 

 

「躲避是為了想活下去，所以他們才會在他們認為安全、我們卻覺得奇怪的地方，他們只是想要活下去。雖然他們比較常解釋成『不想要有人煩我』，或是『不想要和人接觸』。」

 

聿沉進浴缸、東風拉上衣櫃、連昀兒躲進白屋。

就算遇到了多不堪的事，他們為了各自的理由沒有選擇自殺，而是屈就著一些方法，活下去。

到現在依舊少話的聿、說話刺人的東風，其實還有強大很多很多的嚴司，他們肯定都思考過了很多什麼才能繼續活下去。

為了保護自己，為了保護在過往經驗中已經變得很脆弱很脆弱的自己，他們必須這麼做。

改變思考方式、和別人的應對、放棄很多東西、看著很多人離去，就為了保護自己。

為了繼續面對對他們來說已經太吃力難以信任的現實和人生。

為了不自殺的繼續活下去。

 

 

那一個多月，嚴司告訴他了什麼?

 

嚴司隔著拉門，問他:「你想怎麼活下去?」

 

他不會一輩子都活在尤信翔的陰影底下。他選擇從那裡離開，那他想要如何繼續走之後的路途?

那個每天都以氣他為樂的混帳東西收起輕浮，在看不見臉的門後傳來淡淡的問句。

 

吶，你想為自己活下去了嗎?

 

他想為自己而活的時候，牽連了尤信翔、安天晴、安天晴的母親，還有簡士瑋，以及更多同學師長，只是因為他那時候想要嘗試為自己走看看，他伸出手，多麼希望有人能夠在自己身旁，卻獲得長達十年的痛苦與傷痕。

他知道這些痛，嚴司也知道。

除了厭惡嚴司那些大小惡作劇，他更不想繼續待在那個溫暖的房子裡被人看穿心事，聽著那些他根本回答不出來的話。

他真的可以為自己而活嗎?

那是被允許的嗎?

眼睛輕輕眨動，紙張上的筆跡被一滴水暈開，東風才意識到自己已情緒失控。

 

「原來你的眼淚還沒乾。」

 

東風抬起頭，看見蘇彰蹲在窗口，自黑夜中俯瞰著他。

 

為自己而活，或許很多人對這個問題還是很迷茫。

但當「活著」這件事已經造成周遭的麻煩、危機甚至死亡，我想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結束吧。

不一定要發生什麼，光是從好友之間的背叛，就能看見很多人默默收拾起來的心。

長大成人之中、記憶越發難以忘懷的時間裡，大家都是經歷了很多事情、或大或小，撿起受傷的那些碎片、隱藏起來，然後繼續過生活。

 

並不是要博取同情還是要比較誰受的傷比較重，但事關人命、存在意義這種可以抹煞掉某個人一切的事件，都不是開口之後就能大家一起解決這麼簡單。

沒有經歷過絕對無法理解當事人如何，這樣的迴圈。

當知道自己就是原因，恨不得去死或是切斷一切外界聯繫的時候，時間就會過得很慢很慢。

很慢到，在麻木的漫長孤獨中緩慢扼殺掉所有一切希望之事。

直到深信自己再也不會危害到他人的繭完成。

直到確定自己的手只會揮開、忘記求救聲音的那一刻，才能真正放下心。

才能確定自己真的可以不用去死。

 

 

有些人，把受傷的往事深藏在心中，從未發現自己不擅長的事情和那些有關，他們只是下意識迴避，不自覺地變得很笨拙。

 

這就是阿因學不好防身術和開車的原因，對於保護自己的事不擅長。

愧疚。

難以和他人溝通的聿、不再問問題的東風、反過來和他人變得友好，卻會深思一番甚至混淆視聽說話的嚴司、逃避話題的虞佟、還有閒暇時間經常關照受害者的黎子泓。

傷口。

 

不論是潛意識還是有意變得笨拙，這些都是過去堆疊出來的現實。

現在式、現在進行式。

或許換個說法，總括來說就是「命運」。

 

 

「身為一個人....一個正常人，這樣是錯的嗎?」東風看著地板，猶豫著。

「身為一個人，才會擔心、顧慮別人，雖然你的處置不全然正確，但那是你的方法。」虞夏沒說出口的是，就是因為太擔心別人被牽連受傷，眼前的孩子才會把自己和社會隔離，他採取的是對自己很不公平的生存方式。

即使再怎麼聰明，他的心中有一部份始終不認為自己是受害者，更認定起因是自己的錯，讓他的生命幾乎被一層揮之不去的濃重陰影覆蓋。

 

如果因為自己的存在帶給別人不幸，就算本身有再悲慘的過去，也無法將自己純粹當成受害者看待。

這件事是再清楚不過。

 

連昀兒要東風去死，因為要不是他，她全家也不會被威脅。

連昀兒認定自己就是受害者，這沒有錯，她確實是受害者，但東風也是。

或許有些人就是不把過錯推給別人就活不下去，總得要有某個人承擔這樣的負面情感，但被那些情感拖垮的人又要找誰?

承受這些的他又要怎麼活下去?

明明知道錯的人不是他，卻因為存在造成別人的困擾最後無法原諒自己。

 

從生活中經常丟情緒垃圾的人和接收這樣的人、到車禍中只能選其中一人生還的手足，這些都是受害者。

輕重而已。

從純粹很差的情緒到人命，就可以看出人的脆弱本性。

為了讓自己好過轉嫁的那些情感，以及接受那些試圖讓自己傷得不那麼重的人。

錯的到底又是誰。

最後的選擇只能是刪去法，留下來的選項叫做關起門，並設置層層防護。

為的是不傷害別人，也保護自己。

 

 

「告訴我。」

淡淡的聲音從桌子的另一端傳來，虞因抬起頭，看到聿用無比認真的表情盯著他，然後重覆剛才那三個字，「告訴我。」

告訴我，你發生什麼事。

不用說得很完整，虞因便知道對方的意思，從昨晚回家那時起，聿一直在等他開口。張開眼睛時，他知道虞佟也在等他，沒有上來驚擾他的虞夏同樣也在等他開口。

「我....」真的很想把事情說出來一起商量，但是虞因立刻想到蘇彰會去找東風和他的同事們，又猛地停下來，「....只是看到不想看的....非常不想看....我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。」

他現在突然有些明白為何東風當年會安安靜靜地閉上嘴巴。安天晴死了，簡士瑋也死了，他再開口，只會牽連別人。那是個連喊救命都不敢喊的處境，而他先前卻說得很輕鬆，要對方把事情好好告訴他們，讓大家一起幫忙。

直到現在，他才知道所謂的好好開口有多難。因為他知道蘇彰真的會對其他人不利，所以他不敢賭。

 

大家不能一起幫忙，因為他想要保護的就是那樣的「大家」。

話語很可怕，說出去之後就不知道會傳到哪裡。因為各種顧慮所以不能講，怕給別人帶來麻煩所以東風不再問問題、聿不再說話、虞因也選擇沉默。

但不那樣要怎麼辦，事關人命、不想傷害別人的情感和以為能再獲得什麼的心靈。

人是會看經驗的生物，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。

對不想麻煩任何人的東風來說，刺蝟化是必須的，對不想身邊的任何一個人受傷的虞因亦同。

兩難之後，要保護的事物讓他們不得不那麼做。

就算自己會多麼痛苦。

 

 

東風站在庭院中，無語地抬頭望著傾盆大雨，直到淡藍色雨傘遮蔽他的視線。

「言東風，你如果不想和我聊，就打電話給黎子泓或虞夏。」嚴司站在一邊，面無表情地開口:「現在你身邊有很多人，天塌了總有高個子先擋，你這麼小隻，不用自己去撐。」

「我....」東風愣愣地轉回視線，看著對方，「我只是不明白，我的人生到底為什麼會一團亂....命運到底是....」

「那種隨時可以反抗的東西，不用掛在嘴上。」

 

造就一個人的因素實在太多，回過頭來看才發現，自己能夠掌握的部分實在太少太少。

就算是如此，嚴司還是說了那可以反抗。

某個時刻的誰肯定，也很需要某個人對他說那句話。

不然活著這條路會有多麼難走，要怎麼不一天怨懟自己，光是存在就讓人作嘔這件事，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脫去造就自己的那些過去。

 

沒有辦法，因為那就是一個人的一部份。

但可以選擇，雖然很少，雖然是自己的人生，雖然選項非常少，但嚴司還是提醒了這點。

有些事是可以的。

 

 

「你記得那時候你說過什麼嗎？」

沒有回應嚴司的話，門那邊再度傳來奇怪的問句。

「哪時候？」嚴司覺得這個範圍太廣了，他這人生平話多，還真不知道對方是在問哪個時間點。

「衣櫃前。」

「我記得，怎麼了嗎？」嚴司記得當時機器貓受到打擊，將自己關在衣櫃裡不肯出來，後來還是他把人帶回家養在壁櫥的。

「你那時候說什麼？」

嚴司抓抓頭，不知道為什麼現在要重提這件事，不過還是將當時的話再說了一次：「禍害千年啊學弟，我這禍害絕對會活得很長久，不會死在你面前。」當時，他知道東風是害怕再與人接觸，因為向振榮的下場讓他懼怕，那些安慰的話語和勸說根本沒有什麼作用，「要我死，沒那麼容易。」

「記住你講的話。」

門後傳來淡然的聲音，「有事就快滾。」

 

命最能讓人印象深刻，我想不管是對正常人還是異常的人都同樣。

殘缺和消逝，能夠帶來多大的影響只有被留下的人知道。

看過生命多麼容易粉粹之後，其實很難很難再相信任何保證。

失去很痛苦。

沒有其他詞彙能更貼近。

 

但如果選擇相信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
 

 

「我要去警局。」

這次，他不會再退回高塔。

 

信任，會是某個誰邁出去的一步。

 

 

來不及了。

 

「喀。」

 

 

石漢岷不用對很多人負責，被傷害的所有人承受著痛苦，扭曲、甚至喪失人生，他們這些人卻幾乎不害怕站在法律之前接受審判，因為他們很清楚，所謂的制裁根本實現不了。

聿經歷過那麼痛苦的事，東風也經歷了如此殘酷不堪的事，而加害者始終沒有在法律之前，公平地付出相應代價。

 

沒有人能得出正義的答案。

就連我自己本身也認同蘇彰的做法，認為還命沒有錯。

受傷之後，究竟要如何對加害者溫柔，實在沒有想法。

不論是殺人或是車禍，扯到心靈和生命一切都變得難解，受害者這邊的傷痕和狂暴，加害者那裡的扭曲和輕視，攙和了之後會是怎樣的一幅光景。

 

虞因看到的另一頭，要的是命。

兩年前的聿，也拿著水果刀捅。

我還記得，他說過，法律不會還給我家。

法律不會還給我家。

已經破碎消逝的命和人都不會再回來。

悲憤之後的兩側，將孕育出下個傷人的人。

走投無路的，悲傷的加害者。

 

 

「....如果不是尤信翔會報復我身邊的人，我原本已經不打算活了。」

「活著真的太辛苦。」

「如果我沒出生過，該有多好。」

「住在你那邊時，你問我想怎麼活，我並沒有想要怎麼活，也不是想要被很多人拱得高高地寵愛。」

「我只想要有家人、朋友，和他人一樣有正常的生活....就是那些被很多人嫌平淡無趣的家庭生活，不用擔心讀懂別人的臉色，不用害怕會覺得我是麻煩。」

「我只是想要和其他人一樣能在喊著媽媽時，媽媽會微笑，而不是想讓我去死。如果回家時，媽媽是煮著飯菜在等我，問問學校和同學的生活，即使有可能手藝不佳、很難吃，那也很好。」

「我只是....不想害人。」

 

「不過，最近我也想了很多。」

「這段時間以來，真的看了很多不一樣的事情，也做了很多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事....如果可以按照自己的希望生活的話....」

 

「這次我想和大家一起愚蠢地活下去。」

 

話才剛說完，就在那瞬間，視線不佳的風雨中闖出一輛預期外的逆向車，沒有開車燈，所以壓根沒有反應到對方的出現。

劇烈的撞擊之後，世界戛然靜止。

 

感謝玄大。

我沒有東風這麼聰明，肯定在看見這段話之前，我連自己是怎麼想的都不知道。

但是這麼說著的他，就好像連帶著我也被救贖了一樣。

雖然我沒有遇到像虞因這樣的人，或許只是我的家庭境遇非常相似。

到現在沒有辦法說出口的話，連想法都無法成形的願望，藉著另一個人的一部分，領悟了一些什麼。

 

本來我無法理解為什麼那些人說我和言東風像的。

在看到這一集前我都無法理解。

借我這本書的朋友，說我看這本或許會哭，畢竟上一部的終結我哭得很慘。

但我沒有哭。

因為已經過了會可憐自己的階段。

 

非常害怕以致出版很久之後才翻開的原因，大概是因為害怕知道東風的答案吧。

但這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答案，我很感動。

請務必好好活下去。

請為了自己好好活下去。

 

 

為什麼要給某些人這樣的命運？

明明他們已經活得很辛苦，卻無法給他們相應的幸福。

 

世界並不公平，人盡皆知。

卻也有很多人願意多花好幾倍的時間和心力，把「公平」還給那些傷痕累累的人。

 

那些人或許不會是我，因為破碎的皆已破碎，失去的皆已失去，該償還什麼的人也都已不在，徒留受害者和現實。

無法說自己有憤慨過這些，幫忙憤慨這些的幾乎都是第三人，當事者已經沒有餘力想這麼多。

 

東風或許現在沒有相應的幸福，但未來他會有。

這就是他給自己的答案。

 

 

「你自由了，連我那一份一起，好好生活吧。」

 

雖然他本人忘了他的答案，但很多他身邊的人願意等他想起。

想起這些構成他的過去，然後支撐他繼續往前。

 

石竟昇和尤信翔，也在哪裡放了自己吧。

 

 

人總是無法猜測命途下一步將轉往何處，但如果可以，虞因想好好把握身邊的事物。

如果命運令他們還能擁有這一切，那就繼續守住吧。

 

其實說狗血這部也很狗血，說到身世之謎總要八點檔一下。

 

書名　案簿錄玖【終】命途うんめい

うんめい 直翻的話就是命運。

 

 

打了一堆，在兩天內重翻這本三次的我，如果引用部分有疏漏還請提醒，雖然看完之後馬上動筆，對於整本書的記憶還是有點不大確定。

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秘密，但能藉由玄大的這本書，讓某些人的難言之隱在某個地方有人理解，就算不說出來、無法說出來，也有人會因為看了這些文字有些情緒波動。

多少能夠將自己帶入書中的某些角色。

 

而這對我來說，就已經很足夠。

 

 

希望能有第三部的消息！